傅,叶两家的婚约,说起来是上上辈的渊源。
叶家老爷子和傅家老爷子,年轻时参过军,一个连的,傅雷救过叶乾一命,情分至深,成了拜把子兄弟。
后来两人退伍了,各自回了家乡接管家业,好几年没见。
有一次,傅雷来苏浔谈生意,带着刚满七岁的孙子,顺道看看阔别已久的老战友。
老战友成家比他晚,傅雷孙子都快及肩了,叶乾的宝贝孙孙还在儿媳妇肚子里。
两人许久未见,把酒言欢。
叶乾看着这半大的小男孩儿,眉宇和老兄弟神似,举止有礼得体,谈吐不像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,气质颇有傅雷当年的魄力。
叶乾很是喜欢,和傅怀砚下了几盘棋,虽是自己赢了,但他也看出来,这孩子竟在让棋。
真较真起来,他还真不一定能占上风。
隐藏锋芒,大智若愚。
这样的孩子,难得啊。
叶乾欣赏得不得了,“老傅啊,你说咱俩这么多年的兄弟,你孙子是不是就是我孙子?”
傅雷哈哈大笑,摸着好不容易蓄起来的胡子,“好你个老叶,又来打我主意。”
“真喜欢这小子,还真有个办法让他成为你家的。”
叶乾忙问他什么办法,傅雷吊起了胃口,慢悠悠倒了杯陈年佳酿。
对面老头儿催了好多遍,他意犹未尽放下酒杯,望着前院里散步的叶世期和他妻子余薇芷,意味深长,“做你的孙女婿,可好?”
叶乾回头望望自己儿子儿媳。
儿媳这身孕已九月有余,离预产期很近了。
他回过味来。
“我还说占你便宜,你倒好,主意打到我儿子这未出世的宝贝身上了。”
傅雷笑得畅快,“一句话,叶兄,答应不答应?”
叶乾看着一旁安静的傅怀砚,“咱是不是该问问这位当事人?”
“怀砚啊,”叶乾笑吟吟看着他,“你愿不愿意做我家孙女婿?”
“你放心啊,我肯定比这老头对你好,当亲孙子一般。”
两个花甲之年的老顽童,还没一个孩子清醒。
傅怀砚站起身给两老盛满酒,复又落坐。
他不急不缓,坐得端正,“如果是弟弟,怀砚愿与他结为义兄弟,承二老世交之情。”
言下之意,弟弟的话他更乐意。
两老这才反应过来,是孙子孙女还不知道呢。
精神头一下子焉儿了大半截。
这茬儿便暂时揭过不提。
谁也没想到,当天晚上,余薇芷开始宫缩,肚子疼得厉害,救护车很快将她送到医院。
凌晨诞下一小女婴。
病房内,叶家上下喜极而泣,视若珍宝。
值得一提的事,孩子降生比预产期提早了十来天,之前也从未有生产征兆。
就在给小宝宝订亲这天,她便来了。
“小宝宝是不是知道傅哥哥来家里做客,听见我们说的那些话,迫不及待想出来见见哥哥?”
叶乾抱着刚出生的孙女,爱意满满。
“来,给怀砚抱抱,”他将宝宝递过去,半开玩笑感叹,“这真要好好谢谢怀砚,他这次不来,咱们这孙女还得在她妈妈肚子里待半个月。”
大家都笑。
“我可没开玩笑,”叶乾小心碰碰孙女粉嘟嘟的脸颊,“小精灵来咱们家考察情况,看见这么一个好看的哥哥,就决定投胎到咱们家了。”
“我盼了这么多年的乖乖孙女哟,终于得偿所愿了。”
傅雷也笑得合不拢嘴,见孙子回头征求他意见,他扬扬下巴,示意他抱抱。
傅怀砚于是接过叶爷爷怀里的小宝宝。
刚出生的小女婴,两眼闭着睡着了,好小,好软。
抱在怀里像团棉花,脆弱美好。
他都不敢用力,怕不小心伤着她。
第一次这样抱宝宝,傅怀砚不敢乱动,两臂僵硬着。
长辈们都笑,叶乾教他,“你逗逗她,牵牵她的手。”
他目光望向那袖珍小手。
指甲像珍珠粒儿大小,皮肤粉红粉红。
男孩儿手指轻轻触碰袖珍小手——
小宝宝将他的食指握住,紧紧的。
像得了什么宝贝似的,紧紧攥住。
她的手太小,用尽全部力量,才堪堪握住他食指。
软软的,香香的。
那相握的手像是一条纽带,暖意朝他流动,淌进心间。
那是属于生命的美好。
粉雕玉琢的小宝宝,躺在怀里乖乖的模样,他记了很久。
因为这奇妙的因缘际会,两老更觉得不是巧合,于是将后辈的婚约定下。
卿柳知晓了孙女的想法,不让她勉强自己。
叶均回家后知道她俩谈过,也不同意叶初潇嫁到傅家。
“我能扛起叶家,”他信誓旦旦,“姐,你别有负担,只考虑自己喜不喜欢就好。”
“不喜欢,我们就退婚。”
叶初潇那两日认真思虑清楚了。
对于傅怀砚,她还远远谈不上男女之情,有的只是畏惧,顾虑的还有二人之间鲜明的差距。
其实叶家上下也无求滔天富贵之心,一家人平安健康,公司正常运营,就够了。
至于叶初潇自己。
扪心自问,她也想要拥有选择心爱之人的权力。
家里人意见达成一致。
老太太计划趁傅怀砚回北城之前登门拜访一番,取消婚约。
叶初潇心疼奶奶这样大把年纪还为自己操劳,甚至要为自己,向小辈表歉意。
她不忍,于是打算先斩后奏。
打听到了傅怀砚的住址,清晨一早,她撑伞而往。
夏日的雨说来就来,噼里啪啦打在树叶上,流下一串串水珠。雨势磅礴,却也来去迅速,声势渐渐小了下来,最后只剩下湿润的地面。
热气消散了些,但空气还是闷。
汽车在连苑山庄门前停下。
“小姐,需要我和您一起上去吗?”司机打开车窗问。
“不用了,”叶初潇手里拿着伞,抬头看看半山腰的别墅,声音干净柔和,如雨后微风,“我自己去就好。”
傅家向来常住北城。
好多年前,傅雷在苏浔购下一套房产,说是等自己退休不干事后来这边住,种两亩田地,两耳不闻窗外事,两袖清风。
一晃好多年。
把酒言欢的那两个老顽童也走了。
半山腰不远,连绵的山间萦绕轻纱似的薄雾,薄雾里那座别墅越来越近,叶初潇紧张起心里那股逼迫的紧张越来越强烈。
别墅是上世纪的老别墅,欧式模样,像古老的城堡。
顺着青石台阶,叶初潇一步步走到别墅门前。
许久未爬山,体力匮乏,她出了些薄汗。
平复呼吸后,捏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,叶初潇按下门铃。
别墅内,管家踩着松软的地毯,上了二楼,轻叩书房门。
“傅总,叶小姐到了。”
书桌前的男人闻声抬眸。
他正在看云一送来的几份资料,关于几个月后融资的问题。
“让她进来。”
几分钟后,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,轻轻的。
叶初潇推门而入。
她抬眼便看见书桌前清冷矜贵的男人。
他视线落在她身上,叶初潇倏地紧张,心尖一颤。
将门合上,她悄悄吸一口气,走到书桌前,站定。
“傅先生。”她礼貌问好。
“叶小姐。”傅怀砚将手里的文件放下,他摘下金丝眼镜,嗓音低沉。
“连苑路远,叶小姐大可约个时间,挑一家方便的咖啡厅。”
叶初潇身侧的手握紧衣角,“是很重要的事,还是上门拜访更妥当。”
傅怀砚眉稍微抬,眼里掀起探究之意,“何事?”
北城傅家,这些年越发势强。
她这“退婚”二字一出,不知会不会得罪面前这尊阎王爷。
书桌上搁着一高脚杯,其上雕花精致,其里红酒鲜艳。
叶初潇抿抿唇,下定了决心。
“傅先生,我今日来,是商量退婚的。”
第一句话说出口,心里也如释重负。
“傅先生,”她对上他的目光,将来时理清的思绪一一托盘而出,“您和我都知道,这桩婚约,是很多年前长辈所定,我和您之前从未有过交集,相识便谈婚事,实在太过贸然。”
傅怀砚冷白修长的手拿起高脚杯,红酒液体微微荡漾。他没言语,抬眉望向叶初潇,示意她继续。
“我今年二十一岁,刚大学毕业,没有太多社会经验,未来需要很多历练成长,现阶段下,我不认为自己具备了与人成婚,组建家庭的能力和阅历。”
“可傅先生与我不同,您接管整个傅氏,是受人敬仰的傅总。我们之间,从年龄,能力,看待事情的角度,都有很大的差距,”她顿了顿,继续道,“所以,我觉得,我和傅先生目前这样的状况,是不合适做夫妻的。”
傅怀砚轻轻笑了下,慢条斯理,“不合适?”
“是的。”
明眸皓齿的女孩答得干脆,面对眼前人人为之色变的傅家掌权人,内心深处还是有惧怕,悄然抓紧的衣角像是给了她勇气,叶初潇说出最后一段话。
“傅先生,退婚吧,”女孩乌黑清亮的眼眸直视他,柔和的声音如江南缠绵的风,内里却透着坚定,“傅先生本是翱翔于天的鹰,何必因为我这棵小草收起羽翼?”
她一身简单的短袖短裤,衣角沾有外头下雨过后的湿气,纤细双腿白皙如玉,鞋尖有点点青草。
小玫瑰长大了,有自己的想法了。
傅怀砚眸色微深,内心封固的那层厚厚的壁垒悄然裂开一条缝。
仅仅几秒。
他又是讳莫如深的模样。
“想好了?”他将手里的高脚杯搁在桌上,鲜红的液体渐渐静止,像死水一潭。
他指腹摩挲玻璃外壁,情绪难测。
叶初潇心突突跳。
不知过了多久。
“行,答应你。”低缓温磁的嗓音,傅怀砚抬起头,望向她,眸底深不可测,又恢复了那样一幅,在外人面前云淡风轻的模样,“我不勉强女生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潇潇女鹅不愿意,傅狗要开始耍心机了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