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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章 第 1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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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重新走过热闹的街市。

江绾一人独坐在马车中,看着来时沈玦的位置发怔,心底忽然涌出些许迷茫和不确定来。

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清醒的,坚定的,就连幼时她也是被家里人当做男子一样培养,她具有周朝男人们的宽宏眼界,也有同男子一样的坚毅心性。

也正是这份理智撑着她走过这最痛不欲生的两年,让她始终坚定不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将母亲一家接回来的信念。

可今日,尤其是从地牢突然出来的那一瞬间,当沈玦说出“就此打住”时,她这两年多憋着的一口气,突然便泄了个口子。

她负重数载,甘愿以身入樊笼,在黑暗中茕茕踽踽,这条看不见光的路她一个人走了太久太久,早已在砭骨之痛中变得面目全非。

容貌可以修复,可那些流脓生疮的溃烂日子,却如同白纸上的墨迹,刻在她本该灿烂光明的人生中。

她不再是皎皎天上月,遥遥不可及,曾经那些阡陌晨昏,老死田园的誓言,也遥远得仿若浮生。

她的人生随着那场大火永远而彻底地烂在了泥里。

风停了,蝉鸣声愈发聒噪。

沈玦在刑部地牢门口等了会儿,长青牵着另一辆马车过来。

沈玦目光从远处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上收回,往长青牵来的马车旁走去。

然而他才刚迈出没两步,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带着一个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。

沈玦定睛一看那小厮穿着陆府的衣裳,眼底闪过一抹担忧,“可是菀菀又头痛了?”

陆府小厮一面擦着额上的汗,一面忙不迭点头,粗喘着道:

“回、回王爷,是我家小姐又犯了头疾,昏昏沉沉间一直在叫、叫……”

那小厮觑了沈玦一眼,一咬牙,大着胆子道:“一直在叫‘言成’,可、可否请王爷和戴神医一起去府上一趟。”

沈玦瞳眸猛地一亮,“她当真叫的是‘言成’?”

“是,是,不敢有假。”小厮重重点头。

沈玦唇角勾起一个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容,一面快速上了马车,一面吩咐陆府小厮上来驾车,让长青先一步去请戴璟,两人在陆府汇合。

动作间竟有些仓皇,失了一贯的懒怠。

沈玦坐在晃荡的马车中,心中情绪也随着一起翻涌。

自从两年前她经历那场几乎灭顶的火灾失忆之后,再没叫过他的表字,这一声“言成”几乎让他欣喜若狂。

她是不是记起了什么。

越是这么想,沈玦越是觉得自己心脏在狂跳不止,手心都止不住出了层薄薄的细汗。

马车飞快从街上驶过,停在陆府门口,戴璟离得近,恰好也刚刚赶到。

沈玦下车扫了他一眼,没来得及打招呼,脚底下步子飞快跨过陆府门槛,“菀菀头疼又犯了,你且去瞧瞧,可是她快想起从前的事了?”

戴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青年男人,他提着药箱跟在沈玦身后,只淡淡道:

“知道了。”

陆菀如今得三皇子和昭王两位皇亲重视,府中自然不敢怠慢。

两人来到院外的时候,院子里面和房间外站满了仆人,连陆丞相的两个妾室和陆老夫人都闻讯前后赶来,恰好和进来的沈玦撞了个正着,莺莺燕燕全都躬身停了下来。

沈玦眼风都未扫过去一个,不等她们行礼,带着戴璟匆匆穿过院子进了房间。

房间里正有一个女大夫在床前给陆菀把脉,陆霖见沈玦和戴璟进来,急忙过来行了礼。

沈玦抬手制止了他,看向床上那个脸色煞白,即使在昏睡的梦中也皱着眉的姑娘。

他走到床边,站了一瞬,小心翼翼替陆菀擦汗,刚一抬手就听见陆菀口中轻轻地唤了声“言成”,接着又听她呓语道:

“言成,言成别难过,我带你去吃街角那家馄饨。”

沈玦动作猛地一滞,不可置信地看着陆菀,眼底欣喜若狂。

那句话是曾经他们最早在江南初遇时不久,她对他说过的,难道说她当真什么都记起来了!

沈玦忙起身,唤了戴璟过来,“你来替她看看。”

戴璟淡淡瞥了沈玦一眼,沉默地过来替陆菀把脉,沈玦就在一旁紧张地看着。

半晌,戴璟起身,面上犹存一缕疑惑,但也没说什么,只是对陆丞相说自己需要研究一下药方。

陆丞相看了沈玦一眼,得了他的准允,行礼后领着戴璟出了门。

房间里只剩下沈玦和陆菀,一瞬间安静下来。

沈玦走到床边坐下,仔细看着陆菀,墨眸中透着珍视与认真,似乎试图找出些许曾经的蛛丝马迹。

未过片刻,陆菀悠悠转醒,对上沈玦的目光略微一愣,随即她一贯清冷孤高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一丝柔弱,却倔强的不肯让眼泪流下来。

沈玦瞧着她的模样,心疼道:“可是哪里难受?”

陆菀摇摇头,垂眸沉默片刻,忽然轻轻勾住了沈玦放在膝上的小手指。

陆菀第一次对他示弱,沈玦浑身一震,听她戚戚然道:

“言成,方才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,我梦见顾翔将我困在一个房间里,想要、想要强//暴我,后来,后来他又点燃了床帐,想烧死我,言成,我觉得自己此前似乎被火烧过,梦里那种感觉太真实了。”

“顾翔如今不是就在刑部么,你、你替我杀了他可好?”

沈玦黑眸中闪过一抹异样又飞快敛去,安抚般摸了摸陆菀的头,笑道:

“好,菀菀说什么便是什么,不过是杀个人罢了,只要能让你开心。只是你方才——”

他顿了顿,试探道:

“方才可是想起了什么?”

陆菀扶着额头,一副头痛欲裂的样子,蹙眉痛苦道:

“我不知道,我的头好疼,我觉得我浑身都疼,像是被火烧了一般,我……我好难过。”

沈玦瞧着陆菀的模样,忙扶着她重新躺下,既欣喜又心疼。

此前陆菀失忆,对于从前之事一概不记得,戴璟说是因为受了刺激所致,这次还是第一次,她隐约记起曾经的火灾。

沈玦心情有些复杂,也不知道这对她来说,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。

江绾打从中午在刑部地牢和沈玦分别后,回到花千楼连谢舒禹都没见,泡了个澡后径直躺回了床上。

老鸨只道是她伺候昭王伺候得累了,便也没叫人来打搅。

一直到暮色四合,谢舒禹端了饭进来,她才长叹一声起了身,不知怎的,她觉得今日外面的乐曲和调笑声分外刺耳。

“怎的这幅模样?事情进展不顺利?”

谢舒禹给她盛了碗汤,“近来看你有些憔悴,给你煲了鸡汤补补。”

江绾眼神有些迟缓地盯着谢舒禹的动作,直到他将汤端了过来,她才幽幽开口,“阿禹——”

“嗯?”

“我方才梦到我娘他们了,我娘她——”

江绾吸了下鼻子,回过神来,“我娘他们近来可好?”

谢舒禹放下碗,道:

“我们的人说,新调任过去的邺城守将是宋老曾经的学生,对他们多有照拂,是以老爷和夫人他们在边关日子尚且过得去,小姐不必担心。”

“只是小姐如今不愿让夫人他们知道你还活着,听人来报的消息说,夫人前段时日才去给你烧了纸钱,为此还哭得病了一场。”

江绾一听宋氏病了,忽的起身,急道:

“怎的病了?那我娘现在如何了?”

谢舒禹安慰道:

“已经无事了,小姐莫要担心。”

“怎能不担心。”江绾摇了摇头,怔怔坐回去,喃喃,“边关苦寒,医术又落后,最忌讳生病,从前——”

她抿了抿唇,没再说下去。

从前她那个小侄女便是被一场风寒要了性命,而她方才居然还可耻的动摇了。

江绾一想起小侄女之死还有缠绵病榻的母亲,便觉心如刀绞,忽然坚定信念,如今她便是烂到了泥里,也要让母亲他们踩着她从泥泞中走出去。

“阿禹。”江绾坐了会儿,忽然开口,“你可知顾翔是犯了何罪被关在刑部地牢的?”

按说顾寅之是魏严的左膀右臂,顾翔若非犯了重罪,断不会轻易落在沈玦的实力范围内,如今若是沈玦这条路子行不通了,那她不介意直接从敌人内部着手。

谢舒禹凝眉想了一下,“听说是买卖官爵。”

“买卖官爵?”

江绾疑惑,“按说周朝买//官//卖//爵之事虽被禁止,但也不是没有过,只要不出事,上面的人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怎的就他被抓住了,还被抓去了刑部?”

谢舒禹道,“也许是与京中流言有关,京中此前流传,顾家与当初江家之事有关。”

江绾手心猛地攥紧又松开,想了想,摇头,“不对,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,顾——”

江绾突然顿住,随即坐直身子,问谢舒禹,“顾寅之上个月是不是才被调去了禁军?”

“是。”

“那就是了。”江绾匆匆起身,“我要收拾收拾,再去一趟昭王府,若是老鸨问起,你就说是昭王招我过去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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