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绾愣了一瞬,倒没想到沈玦会往这上面想去,她方才那话只不过是敷衍沈玦的随口一说,谁想过那么多,哪知他竟然以为她说的是沈奕。
不过倒也说得过去,若说世间最薄幸的男子,沈奕当属其中之一,否则也不会在江家出事,她“尸骨未寒”的时候,便对外宣称他心悦陆菀,还说此前只不过将她当做替身。
江绾思绪万千,看着沈玦的神色,无意间似又想到了什么。
她忽然轻笑起来,笑声泠泠,语气中满是揶揄:
“王爷不会是以为,我劝公主和顾廷山和好,是为了帮着沈奕拉拢势力吧?就算我此刻承认,我确实是这么想的,王爷你信么?我又不傻。”
沈玦被她笑得面色有些不虞。
他侧过头去,指尖在桌上轻点,毫不示弱地嘲讽回来,“谁知道为爱冲昏头脑的女人能干出什么蠢事。”
“王爷也好不到哪去吧?不然我此刻出现在这里,为的是什么?”
沈玦眯眼瞧她,好似终于找回了场子,“你还知道本王今日带你出来的目的?”
他视线朝另一边桌上的托盘一扫,轻扬下颌,神色散漫高傲,“去瞧瞧,看得上的都打包。”
顿了顿,他扯着唇角恣意的笑容,挑眉道:
“本王全部带回去——送给菀菀。”
既然沈玦让她挑,江绾便捡着最贵的胭脂选了三盒,虽然不是给她买,但看他破费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。
选完后,她想了想,又用心挑选了两盒颜色素淡些的。
既然答应帮他追求陆菀,总不能当真一点表示都没有。
她将挑好的胭脂放到一个托盘中,推过去,“王爷瞧瞧,这几盒颜色可配得上你家菀菀?”
沈玦随意扫了托盘一眼,“既然是姝儿挑的,本王便不看了。”
“王爷这么相信我的眼光?不怕我给你搞砸了?万一我其实就是心悦王爷,借着帮你的理由故意接近你呢?”
沈玦笑了笑,指节漫不经心地叩着桌子,“本王求之不得。”
江绾撇撇嘴,懒得理他,去收拢被她挑剩下的胭脂。
托盘中一个瓷白色镶嵌红蓝宝石的小巧胭脂盒吸引了她的注意,她拿过那盒胭脂,打开看了看,里面是罕见的粉旭桃胭脂。
浅浅的红粉色恰到好处,并不过分艳俗,粉脂质地细腻柔和,凑近了看,还能闻到散发的淡淡的花香,清新温婉。
江绾拿着胭脂盒的手顿了一下,重新将盖子盖回去,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胭脂放回那一堆胭脂当中。
“确定就这几盒了么?”
沈玦出声问她,说话间已经来到她身后,高大颀长的身影笼罩过来,“不多选两盒?”
“王爷是觉得给陆姑娘送五盒胭脂还不够么?”
江绾回过身,却不料沈玦恰好向前了一步,两人之间的距离忽然被拉得极近,江绾的唇堪堪擦过他下颌。
沈玦轻咳一声,向后退了半步。
江绾也垂手理了理鬓发,淡淡道:
“我倒觉得王爷不需要买那么多胭脂,再去看看别的,以陆姑娘的品性,王爷倒是可以送她些笔墨纸砚。”
沈玦侧身看着她,微翘的凤眼似笑非笑,眼睛像是被清水洗过的琥珀色琉璃,倒映着微光。
“这你倒是和本王想到一处去了。本王已经派人寻来了一本《列国志》,到时候菀菀生日时候送给她。”
“《列国志》?”
“唔,怎么了?”
江绾摇摇头,“没什么,只是听说过那本书,听说极为难寻,想不到让王爷寻到了。”
此前她刚当上女官的时候,见到乾坤殿里的地图所绘的江南地貌,与她记忆中的山川湖海有所出入,便想着若能重新绘制一遍大周朝的地图就好了。
后来沈奕告诉她,前朝有本《列国志》,不仅详细记载了整个中洲大陆全部的山川地貌和风土人情,还将那些地貌此前上千年的变迁记载得清清楚楚。
她那时候心心念念的便是能找到那本《列国志》,然而直到江家出事,那本书都没能找到。
“你若是感兴趣,今夜到本王房中,本王不介意先拿给你瞧瞧。”
沈玦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,江绾回了下神,忽然忍不住笑道:
“王爷您还是三句话不撩骚就忍不住啊。”
“本王这哪里能算是撩骚,本王说的可都是真心话,姝儿自己想歪了而已。”
沈玦一脸无辜。
江绾给了他一个谁爱信谁信,反正她不信的眼神,继续收拾胭脂。
正当她将所有胭脂都收归好,准备放回去的时候,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臂,绕过她的纤腰。
江绾心底一紧,就见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一堆胭脂中拿起了她方才看过的那盒胭脂,“这一盒倒是不错,也一并装上吧。”
江绾愣了一下,捏着托盘的手一紧,提醒道:
“这盒胭脂算不得素华斋中的上品。”
身后男人笑声轻佻,“上不上品,只要是本王看上的,它就是最好的。”
那话中语气意味不明,让江绾总以为他的话别有深意,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。
江绾和沈玦挑好了胭脂,掌柜的亲自打包好命小二送去昭王府。
“走吧。”
沈玦站在素华斋门口,瞧了眼街上的车水马龙,“去花千楼,帮你赎身。”
江绾看他一眼,没说什么,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。
马车再次缓缓启动,青石板路面发出“嘚嘚”的声音。
快到花千楼的时候,沈玦又出声提醒她,“虽然说本王答应与你合作,但你应当明白,本王既然可以帮你赎身,就可以将你送去更加污秽不堪的地方去。”
江绾笑起来,“所以王爷是要提醒我,即使喜欢三皇子,也不要妄动陆姑娘么?这种话,王爷自己算算,打从你我相识后,你说过多少次?”
沈玦轻扫她一眼,“还有嘉嘉。”
“知道的,五公主单纯善良,我怎么可能去害她,你也把我想得太蛇蝎心肠了些。”
“本王倒是好奇,本王身边那么多女人,为何嘉嘉偏生和你投缘?”
江绾被他说的忽然紧张了一下,有些怀疑沈玦是否察觉了什么,但见他神色无异,她松了口气,桃花眼微弯,朝他揶揄地笑了起来:
“王爷,我觉得不是五公主同我投缘,以我方才的了解,估计只要不是陆姑娘,她对谁都好吧?”
江绾疑惑,“不过话说回来,五公主为何对陆姑娘那般大的敌意,难不成是因为三皇子?听说五公主自打与驸马和离后,就和三皇子也闹掰了。”
沈玦压下眼皮睨她一眼,唇角漾起弧度,语气戏谑,“你倒是知道的不少。”
“她觉得奕儿背叛了他曾经的恋人,而那人,亦是嘉嘉曾经的好友。”
江绾问他,“是江姑娘么?”
沈玦:“嗯。”
江绾倏然攥紧手心。
虽然早就知道沈令嘉和离的真相,但真正听人说出来,江绾还是觉得心中酸涩感动。
自己从前虽然同五公主十分亲近,也视她为知己闺蜜,但偶尔还是会嫌弃她不学无术。
如今想来,当时的她心高气傲又眼界极宽,心中所想皆是天下之事,对于自身的私事一概没有太多兴趣。
饶是对于身边最最亲近之人,她亦是存了几分疏离感,仿佛自己随时能够抽离在这段亲密的关系之外,冷眼旁观。
对五公主、对沈玦,甚至对当时的沈奕都是如此。
谁承想,经历了这一场灭顶之灾后,反倒让她开始重新审视和思考起自己与身边人的关系来,她开始试着去触碰不曾在意过的东西。
曾经她作为江女官,信奉“朝闻道夕死可矣”,如今她只希望身边人能平安快乐,与外祖一家再聚首江南,冬季围炉煎茶,夏季松花酿酒,如此足矣。
“说起来——”
沈玦的声音打断江绾的沉思:
“你也曾受江姑娘恩惠,为何还会喜欢上奕儿?”
江绾笑道:
“王爷可听说一句话,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王爷既然可以在陆姑娘选择三皇子的时候仍对她不肯放弃,我亦宁可承受忘恩负义的良心鞭笞。”
“是么?”
沈玦微微向后靠去,凤眸微眯,探究的视线看了她半晌,未在多言。
……
早在二人来花千楼以前,老鸨就得了信儿,昭王府的管家也早就将该给的赎身钱尽数给够了。
江绾这次赎身可以说是惊动了整个花街柳巷。
一则按说以花千楼的名声和地位,一般刚刚梳拢的姑娘是不给赎身的。
二则,昭王流连秦楼楚馆这么久,还是第一次听说给哪个女子赎身的,就连他最喜欢的同属花千楼的锦心姑娘,等了这么几年,也没等到他替她赎身。
而这姜姝,只不过伺候了昭王几次,就被昭王赎了身,且还是王爷亲自上门来赎人,这以后还不得是泼天的富贵等着她。
马车缓缓在花千楼前停了下来,江绾掀帘朝外看了看,忍不住讽笑,
“王爷本可以不用来,偏偏亲自来一趟,姝儿还真是惶恐。”
沈玦向后一靠,笑得懒怠:
“惶恐吗?本王怎么一点也没看出来?”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王爷这般做的用意。”江绾瞥他一眼,“如此声势浩大,王爷不就是想断了我的其它路么?”
沈玦挑眉,不置可否。
马车外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声音传来,楼里姑娘都凑到了门边。
江绾起身,整理了一下裙摆,接着道:
“‘昭王殿下第一个赎身的姑娘,花容月貌,天生媚骨’,如今姜姝的名号怕是已经传遍京城,如果我没猜错,王爷下一步就是打算将我送给某个官员了吧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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