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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共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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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半时分,门开的声音将武芙蓉惊醒,她恍然睁眼,见是绿意进来,便问:“几时了?”

绿意将身上的披衣解下挂好,走到炭盆边烤了烤手,恭敬道:“子时二刻了,奴婢刚刚按照您的吩咐,打发了外面人银子,教她们都回去歇下了,只说女郎仁慈,念着她们过节当值不易。”

武芙蓉点了下头,收了目光,闭眼靠在美人榻上,继续养神。

炭盆里烧着的是银屑碳,宫中御用之物,烧起来无烟无尘,碳裂之声好比玉裂。

此时距裴钰入宫已有四个时辰,其实那么多大风大浪都过来了,武芙蓉知道自己没必要为这么点小事感到不安,但不知怎么,她的心就是静不下来。

因为她能想到最终结果。

不管今日还是明日,只要东突厥的使臣一日不走,留给薄儿帖的无非就是生与死两个下场,薄儿帖的生死武芙蓉并不在乎,她只在乎裴钰。

那狗东西的脾气她太清楚了,若薄儿帖真有个三长两短,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住他对亲爹逆反。

加上晋王府势大,太子党本就忌惮有加,裴钰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同龙椅上那位闹僵,接下来要遭殃的可就是幕府了,毕竟只要太子想,他有的是法子削弱幕府人才,能收为己用就收,收不掉就毁,总没亏吃。

而且最重要的,是相比其他皇子同世家来往密切,裴钰多年来并不爱与门阀抱团,打下的江山再多,得的民心再多,没有权臣拥护,根基不稳,起落不过片瞬之间。

多年来的运筹帷幄,让武芙蓉看事习惯以小推大,她深知“未雨绸缪”四个字的重要,所以她也知道,裴钰接下来应该怎么做,才能与多股势力制衡。

法子有,而且绝佳。可武芙蓉忽然不耐地摇了摇头,睁开眼睛,眼中满是怅然若失。

绿意烤热了手,走向美人榻道:“女郎怎么了?”

武芙蓉轻轻蹙眉,指尖揉着太阳穴:“无妨,有些乏了。”

绿意到她跟前,拉了只海棠圆凳坐下,伸出手给武芙蓉轻轻按摩着头两侧的穴位,柔声道:“夜深了,女郎昨夜本就没怎么睡,再熬身子会受不住的,不如先歇下,等殿下回来了,奴婢叫您。”

武芙蓉摇头,想让自己不安的心静一静,便有意移开话题说:“我这边不用你伺候,一年里也就这三日没有宵禁,正是热闹的时候,去外面看看吧。”

绿意笑道:“奴婢才不要去呢,外面天寒地冻的,哪有女郎的明月台暖和,奴婢爱在女郎跟前伺候。”

看着女孩笑脸,武芙蓉神色缓了缓,不管怎样,美好的事物总归能让人心情好一些。

她的眼神温和,望着女孩道:“不是跟你说过了,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吗。”

绿意嘴角又往上翘了翘,给武芙蓉仔细捏着小腿:“女郎莫见怪,奴……啊,我也是习惯了,我娘说过,当下人的就要有当下人的样子,越显卑微越是好,再小的事上也不能冲撞主子,得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。”

武芙蓉一时语塞,良久后方叹出口气道:“傻丫头。”

绿意诧异地睁大了眼睛:“才不是呢女郎,我不傻,我都已经十六岁了,早就是大人了。”

武芙蓉笑而不语,满心只有无奈。

十六岁,放在现代,也就刚上高中的年纪。

绿意见武芙蓉眉梢挂愁,以为她还在为与晋王争吵而烦恼,便劝慰:“女郎就别再为昨夜之事忧心了,奴婢这双眼睛看得可清呢,殿下喜欢您,一见了您眼睛便移不开,哪里还会管旁的呢?再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合——”

武芙蓉头脑霎时一凛,不知是在警醒绿意还是警醒自己,语气发凉斩钉截铁:“我和他可不是什么夫妻。”

这时房门被股大力猛地推开,寒风裹挟血气涌入房中。

武芙蓉顺势望去,只见门外之人冷面染血,身上的黑裘都比白日里的颜色浓重几分。

她显然被惊到了,心还没反应过来,人就已经下榻迎面跑去,着急询问:“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?”

裴钰未答,沉默犹如一座冰冷的雕像。

待武芙蓉靠近,他忽然拔出腰间佩剑,清冽的声音一出,绿意被吓得惊呼一声瘫跪在地,武芙蓉亦在他面前止步凝望。

剑她认得。

他从年少时便佩戴至今的“干蛊”,铸剑所用花铁世间绝无仅有,是六年前他生辰,彼时刚刚起义的太原王寻遍天下宝铁亲手所铸,其名出自易经蛊卦爻辞:“干父之蛊,有子,考无咎,厉终吉。”意为得此贵子,可续父业,可避灾祸,逢凶化吉。多年来裴钰很是宝贝,在外打仗再累也要将剑擦上一遍才睡,毕竟这般殊荣,即便是他的大哥裴韶也未曾有过。

可随着一声震耳脆裂,这把曾承载深厚父子之情的剑,被生生折断。

裴钰的手鲜血淋漓,血珠顺着冷铁不断往下淌,他却不觉得痛似的,握着断剑的手掌仍是不断收紧,最终狠狠摔在地上。

武芙蓉耳膜一震,上前捧起那双血手不安地检查伤势,指尖不住颤抖,张口声音还未发出,便被裴钰一把拽入怀中。

他俯首埋入她颈间,拼命嗅着她身上的香气,咬字艰难沉重:“薄儿帖死了。”

武芙蓉全身僵住,彻底无话可说。

时光变得难熬且漫长,仿佛过了有百年之久,武芙蓉方克制着喉头颤意,小心翼翼问:“陛下下令的?”

裴钰的情绪在这时猛然变得激动,松开武芙蓉手捧着她的脸,猩红的凤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,咬牙切齿道:“蓉儿你信我,总有一天我会灭了他们,我一定会灭了他们!”

这个“他们”指的是谁,武芙蓉来不及想,她被他眼中的滔天戾气所惊骇,忙用衣袖擦他脸上的血迹,柔声道:“我信你的,伯言,我一直信你。”

裴钰再度将她搂紧,久不松开。

屋外北风呼啸,势头凶猛,一副毁天灭地的架势。

后半夜裴钰从梦中惊醒好几次,每醒来一次便要将武芙蓉抱紧三分,轻轻呢喃:“蓉儿……”

武芙蓉半梦半醒中迷糊回应一声:“我在。”

裴钰的心便就此安下去。

之后又是反复好几次,他的矫情劲儿一上来,干脆蹭着她的颈窝软声道:“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,对吗?”

武芙蓉即便是在困倦的情况下,头脑也有那么点清明在,加上她从不是个能说谎的人,明知哄哄便算完,却仍不由来了句:“不一定。”

裴钰精神头一下子上来了,抬起脸便问:“怎么不一定?”鼻音都吓没了。

武芙蓉耐着性子,倦倦道:“世上本就没有绝对之事,水不宜倒多,话不能说满,我不能保证,故而只能给你这个答案。”

“我不管!”裴钰的手臂在她身上越发缠紧,小孩子似的耍起无赖,“你是我一个人的,你只能在我身边待着,哪里也不能去,就算你有天跑到天涯海角,我也要把你捉回来,日日夜夜与我相对相拥,休想和我分开。”

武芙蓉无奈地轻哼一声,真当哄起小孩:“好好好,你说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
裴钰这才算消停,吻了怀中人额头一下,老实下来。

但老实了没多久,手就探向了武芙蓉的衣襟。

武芙蓉这下真是欲哭无泪了,撕开眼皮推着他道:“祖宗,能饶我一马吗?我当真是困急了。”

裴钰欺身伏在她颈下,牙齿将她寝衣衣带咬开,埋入深嗅了口馨香,道:“你睡你的。”

他做他的。

武芙蓉将人踹下床的心都有了,双手抵着他的胸膛,语气坚决:“这几日都不行,你知道的。”

裴钰委屈:“你又没来小日子。”

武芙蓉白他一眼:“少跟我装傻,只有小日子前后几天可以,现在离得还远,你想都别想。”

裴钰恼归恼,但确实从未在这些事上勉强过她,见试探无用,也就长叹口气收兵回营,啃咬着她的耳垂泄愤。

一起睡了三年,他可太清楚他的蓉儿何处最敏感,他不好受,她也别想好过。

果不其然,武芙蓉很快便忍耐不住,喉中发出的呜咽轻而软,恼怒之余用力捶着他道:“求求你让我睡个好觉行不行?”

裴钰没松口,齿尖更为用力。

武芙蓉疼得倒嘶一口凉气,哭腔都出来了:“二郎……”

这一声听入耳朵,裴钰瞬间酥了半边骨头,赶紧放过了她。

武芙蓉极少有如此称呼他的时候,无论以往还是现在,她都更爱叫他的表字,里外场合都不失分寸。

裴钰也是头回知道,原来平平常常一个称呼,到了床笫间,竟就能给他如此蚀骨销魂的滋味。

“好了,不折腾你了。”他吻了下她的耳后发丝,再抱紧手便老实下来,只落在了她的腰上摩挲,温柔道,“睡吧心肝儿,爷以后有得是工夫治你。”

武芙蓉泪花险些被气出,直到这时才能好好睡一场觉。

次日清晨。

等她醒来,枕边人早不知去向。

武芙蓉没管,该梳洗梳洗,该更衣更衣。

直等一切料理完,绿意伺候着她用膳,她一眼看到摆在案上的樱桃毕罗,心头略动了动,方想起来问绿意:“殿下进宫了么?”

绿意摇头:“回女郎,殿下哪里也没有去,从早便在前厅待客呢。”

武芙蓉用玉箸夹起块樱桃毕罗,咬了口,细嚼慢咽着询问:“什么客。”

绿意:“宣平坊的张太傅,天不亮便往府中送了拜匣,人也在外面巴巴等着,殿下迎他入府招待,至今尚未离开。”

听到“张太傅”这一名号,武芙蓉的神情显然沉了沉,嘴里的佳肴似乎也跟着失了滋味。

张明礼这个人,有些才能,但她是不太喜欢的,若讲原因,没别的,只因其作风实在算不得好,白瞎个清正的名字。当初皇帝念着他有从龙之功,挑挑拣拣给他封了没实权的太傅,虽挂着个太子之师的名头,但太子素日不爱与他亲近,汉王也对他避之不及,里里外外,也就裴钰还愿意将他当成个正经师长看待。

可这所谓师长,平日里可是没少狎妓储伶,她能与裴钰吵那一架,也算是拜他所赐。

平心而论,武芙蓉真不愿再和此人打什么交道,但他能这么一早赶来,就说明绝对与昨夜宫宴有关,她虽将昨日之事推出个□□成,可前因后果到底还不清楚,昨夜看裴钰那个样子,她也不好刻意细问,眼下碰上,倒算是个机会。

武芙蓉一块樱桃毕罗尚未吃完,便将手中玉箸放下。

绿意看她动作,不由问:“女郎不再用些么?”

“不用了。”武芙蓉起身,揉了揉眼皮强撑起一些精神,轻轻舒出口气道,“走,去前面看看。”

作者有话要说:下章应该到文案部分,如果下章没到,那就是下下章(羞涩)(扭捏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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