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站着没动,何若欢还以为她没听见自己说话,便往前走了两步。
“我说……”
盛怀宁蓦然转头,眼中闪过几分不可置信。
“你说什么?”
何若欢抿唇,见她这幅惊讶样子,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愧疚。
说来盛府上下也是因为何太尉的事情才牵扯进去,盛怀宁还救下她,甚至答应何夫人要查清楚幕后黑手给何太尉报仇,但她却将这件事藏的严严实实,甚至本不打算告诉她。
但这奇怪的情绪也只一瞬,何若欢清了清嗓子。
“我是在当日晚间戌时,去傅府的路上途经凉亭,恰好碰见你父亲离开回去。”
盛怀宁听了这话面色一喜,这喜悦不似作伪,和那一点惊讶都展露无遗。
何若欢忽然有些怀疑自己方才的推敲是不对的。
她本以为傅泽安必定告诉了盛怀宁这件事,也怀疑过盛怀宁能这么巧赶到此处救她,未必不是想挟恩让她去做人证,所以尽然她开口承认了,心中也多少有些被算计的不舒服。
可如今看盛怀宁的表情,却像是……从来不知道此事?
何若欢目光凝了凝,迟疑地问。
“盛小姐……之前不知道我那夜路过凉亭吗?”
盛怀宁奇怪地看她一眼,似有错愕。
“何小姐这话说的,我若是知道,能不急着去找了你做人证吗?又怎会等到今日。”
她面色露出几分感激,似乎想说什么,可刚张口,却又叹了口气。
“之前这些天一直忙着寻证据,只以为那夜的事会是个死局,父亲和我都焦急的厉害,夜不能寐,万万没有想到……何小姐竟然在那夜,见到过父亲离开。”
可有了人证不该是喜事吗?为何盛怀宁如此愁眉不展?
何若欢有些错愕她如今的反应,张口刚要问,就见盛怀宁眼中闪过几分黯然,又说。
“如今知道了那夜的确有人见过父亲,也算是让我知道了,并非全天下的人都认死了魏家对父亲的污蔑,就算日后呈堂证供,没有其他的证据,盛家也能问心无愧地说一句……清白。”
没有其他的证据?
何若欢越听越不对劲,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,心中一时竟生出几分不忍。
美人落泪自然我见犹怜,前面见盛怀宁的时候,她一副精于算计的样子让何若欢见了恨不能退避三舍,乍然她在面前这么一哭,说的话也这样让人感怀,何若欢便忍不住蹙眉。
“为何说没有证据?我不是人证吗?”
盛怀宁正捏帕子拭泪的动作一顿,抬起一双美眸看她,盈盈秋水一般的眸子里溢出几分惊喜和不可置信。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愿意作为人证去给盛家洗清罪名?”
“我……”何若欢话音顿了顿,似乎犹有些犹豫。
方才冲动之下将这件事说出,虽然是想着报答盛怀宁今日相救,可也并非全然做好了要去当人证的准备。
到后面又知道了盛怀宁并非打着算计才救她,想起盛府无妄之灾,她又委实有些纠结。
毕竟若到了此时再说不帮必然有些冷血无情,可若是帮了,她和何夫人,可就真的离不开京城了。
何太尉的仇报与不报都与她没有关系,她只关心着何夫人的安危。
她面上的犹豫被盛怀宁收之眼底,只见盛怀宁轻轻叹了口气,黯然地说。
“罢了,我不愿让何小姐为难……”
何若欢眉心一跳。
“今日相救就算作我答谢那夜何夫人送来的证据与书信吧,何小姐手腕处有些伤痕,回去好好清洗了上药,我还急着往凉亭再去一趟,看看能不能寻到证据。
毕竟离翻案开堂的日子就剩最后两天了……若此番过去,等闲了下来,何小姐也可去盛府坐坐闲聊,你我见过两面,我也拿何小姐当小友。”
盛怀宁抬眼看她,最后一句话说罢,她似转了身要走。
“盛小姐。”
很快,何若欢在身后叫住她。
“我愿意出堂做人证。”
这番话若有若无地提及今日救命之恩,虽盛怀宁巧妙地说算作答谢何夫人送过去的书信,可何若欢不傻,送去的书信说到底也是为了给何太尉翻案,她的命是今天盛怀宁救的,盛怀宁甚至还好意提醒了她要回去清洗伤口。
如此关怀又心善,若她仍冷言拒绝做人证,就是她不识抬举了。
何况她纵然不愿意,也不得不承认,魏家的确未曾想过放过她和何夫人,与其坐以待毙,不如她今日卖个人情,与盛怀宁一起先削一削魏府的锐气。
“何小姐此话当真?”
盛怀宁转过头,一双眼中溢出积分惊喜。
但若细看,便能发觉她眸底深处全然是算计,以及早就料到何若欢反应的笃定。
南明十五年,九月二十
是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。
盛府反叛谋逆一案也于今日,由刑部尚书傅泽安重新上堂审讯。
这日一早,盛相便与盛怀宁一起,来了刑部。
除了他们二人之外,何夫人,魏司马,也都一并坐在了堂上。
刑部之外,得知今日已寻足了证据要为盛家翻案,门外也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凑着等热闹。
毕竟这案子是几日前定罪,差点让南明第一世家分崩离析的,前后没过十天,却忽然变了个样,自然人人都好奇盛家是怎么在这短短十天内,找了证据自证清白的。
堂内气氛正凝着,魏司马自盛怀宁进了屋内开始,一双眼就死死地盯着她,只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。
盛怀宁仿若不闻,目光几不可见地掠过傅泽安,与何夫人轻轻颔首示意,便按着位置坐在了下面。
傅泽安奉命处理此案,此时桌案上已摆了厚厚的一摞东西,他面上沉静如水,看不出几分情绪。
只等时候一到,他便抬起眼,先看向魏司马。
“司马大人,您前些天呈送到皇上桌案上,参奏盛相勾结外贼一案的文书,本官已一一看过,又在昨日接了盛相送过来的证据,其间证据指向司马大人当日的参奏俱为不实,不知司马大人可有话说?”
魏司马端坐在椅子上,闻言目光沉沉看过傅泽安。
“我所查证的东西都是从盛府里拿出来的,如何能有错处?”
“魏司马所指,是从盛相书房搜出来的这些书信?”傅泽安掀开一旁厚厚的一摞信封,拆开其中一封,朝魏司马示意。
“正是,这些书信可白纸黑字地记着了盛相和北齐奸细的来往,还能抵赖不成?”魏司马点头。
“白纸黑字不假,可盛小姐从这信封之间,发现了些错处,证明了这几十封书信,是月内为人所伪造,污蔑盛相。”
魏司马一双老眼瞥过盛怀宁,不屑地嗤笑一声。
那些书信可是他请了懂临摹的人一封封写的,绝不可能有端倪。
若是真有,这书信过了皇上御案,就没一个人能发现?
魏司马如是想着,不以为意地看着盛怀宁站起身,从桌案上拿过信封,嘴角勾起些笑。
“臣女发现这些信里,虽然时间跨度半年之久,但所用之墨都是烟墨。”
什么话说的如此前言不搭后语?
魏司马皱眉,没反应过来她的话。
“烟墨是月前才从江南上贡来的,这封信落款时间是今年六月,所用之墨却是烟墨,这是必然不可能的事。”
她云淡风轻地捏着纸张,说出这样一番话。
什么?
魏司马瞳孔一缩,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她手中的书信。
盛怀宁注意到他的表情,面上带着笑,极贴心地走近,将手中的书信晃进他眼底。
白纸黑字不假,所用烟墨也是真。
魏司马袖中的手狠狠攥紧,眼中闪过几分狠厉。
百密一疏,当时临摹的先生在他书房写的书信,他书房内用的笔墨自然是上京最好的,却偏偏忘了这烟墨是月前上贡的。
但好在,没人能证明这些书信是他写的,盛怀宁顶多为盛家翻案,也不能抓到证据证明就是他做的。
这个念头刚出,盛怀宁将手中的书信放下,凑着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,一双眼如同清水洗过一般,冷然清冽。
“既然如此,仅用烟墨就能证明这所谓半年之久的勾结奸细之事是无稽之谈,不知魏司马可认同?”
众目睽睽之下,魏司马冷笑一声,摆出身上的压迫。
“证据如此,我自然认可,盛小姐为何单独问我?难不成是怀疑本大人?”
盛怀宁见状也不见害怕,反倒也勾唇一笑,语气极轻地摇头。
“这怎么敢……”
轻飘飘的半句话还没落下,她却陡然转了话音,一双眼凌厉地扫过去。
“臣女只是想问,既然这信是为人假造陷害盛家,那不知道魏司马是从何处得了盛家与人有勾结书信来往的消息,竟青天白日连上禀都不曾,就带人闯进盛府的书房,‘精确无误’地找到了这些东西?”
她刻意咬死了精确无误四个字,紧紧地盯着魏司马。
魏司马早有准备,不慌不忙说。
“是有人送了信到魏府言及盛相与人勾结,本大人嫉恶如仇,容忍不下有人吃里扒外,才急着带人进去寻求证据。”
“是吗?”
盛怀宁一扬眉,不怒反笑。
“既然如此,魏司马就告诉傅大人,您是从何处何人那得了消息,怎么知道与盛府勾结的人是送了书信进来的,又怎么一到了盛府就直奔书房,看了书信连考证都不曾就妄自扣了帽子给盛家,更是在呈送上去的折子里歪曲事实,使皇上误信了您的话?”
她步步紧逼,一连串的话砸下,台上台下的人便都紧紧盯着魏司马,似乎在等他做出回答。
魏司马发作不得,但也没什么好脾性。
“这些东西都曾在折子里禀告给皇上过,本大人没什么好与你说的。”
“是不想说,还是不敢说?还是魏司马真如我所言,歪曲事实污蔑朝臣,所以没话可说——”
“盛怀宁!”
魏司马被她步步紧逼的话劈头盖脸地砸下,一时哆嗦了一下唇,已是怒极。
盛怀宁毫不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,一双清凉的凤眸直直看到魏司马心底。
魏司马忽然扬了手,要重重地打下去。
一个娇养的贵女,不能由着她蹬鼻子上脸,不给点教训可不行。
他的巴掌扬到一半,也没见盛怀宁有躲的动作,反倒门外一阵气劲扫进来,带起一阵劲风,将他的身子都逼退了好几步,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。
魏司马恼羞成怒,还没来得及发作,忽得听见门外通传。
“太子殿下到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