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站在廊前,一时安静无声,直等了一会,谢离抬步从游廊离开。
盛相早被傅泽安一同拉着去写结案的折子,何夫人带着何若欢也已经离开,刑部院前只剩下她一人,盛怀宁刚抬步欲走,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唱叫。
“魏大人到——”
魏谆这个宦臣怎的来了?
盛怀宁心中一惊,还没来得及回过神,人已经随着蹲了下去。
“臣女参见魏大人。”
魏谆在宫中为人作风心狠手辣,还掌了半边能跟老皇帝分庭抗礼的权势,她面上不能给人抓到把柄,不然就有让这老宦臣罚她的理由了。
门前一阵死寂之后,有人踏着凌乱的步子走进来。
重重的脚步声直到她面前才停下,继而是有些尖细又充斥着恶意的声音。
“盛家小姐?”
“回大人话,正是臣女。”盛怀宁声音平稳地应声。
“来人,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。”
魏谆重重地哼了一声,朝外喊道。
盛怀宁登时一惊,忙抬起头,一双眼中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凌厉,急声道。
“大人此举何意?”
“你撺掇太子殿下,污蔑当朝魏司马,咱家不治你个死罪已是网开一面,如今只受些皮肉苦,还不好好谢恩?”
魏谆长了一张刻薄的脸,常年在深宫浸淫,身上渡了一层暗沉的杀气,又因为此时魏司马的事让他对眼前的盛怀宁恨之入骨,语气自然更为不好与猖狂。
毕竟如今谢离离开,傅泽安与盛相都不在,他自然有恃无恐。
“臣女无错,为何要领罚?”
盛怀宁眯了眯眼,毫不退让地说道。
可魏谆似乎是没有这样的耐心等着盛怀宁狡辩,他一招手,身后几个跟着他从宫中来的太监登时就走上前,押了她要走。
几个太监力气极大,盛怀宁被胡乱推搡着,又挣脱不开,魏谆走上前,一双如毒蛇一般阴暗狠毒的眼看着盛怀宁,手顺着过去扣住了盛怀宁的下颌。
他似存了心侮辱盛怀宁,一双手细细地顺着她的下颌摩挲,隐约带了些……别样的意味。
冰冷的触感和魏谆的眼神让盛怀宁更为恶心,她死死瞪着魏谆,心中杀意已显,正要运起内力推开太监之时——
“魏谆,你大胆。”
一声细弱的声音充斥着极大的怒意,一袭身影卷过来,在几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用力推开了魏谆。
魏谆踉跄了一下,还没来得及站稳,心中已然大怒。
“拉下去——三皇子妃?”
他话说到一半,见着来人,眼中怒火便消散了个彻底。
来人着一身素锦宫装,杏眸柳眉,巴掌大的小脸上透着一股子纤弱之气,容色绝美,身形如弱柳扶风一般,站定护在盛怀宁前面。
端看她走过来这几步都大喘气的动作,很难想象方才是她一把推开了魏谆。
楚瑜站定,对魏谆的话视若无物,转头厉声呵斥。
“你们放肆,还不给本妃松开。”
三皇子妃是阖宫上下最温柔脾性的人,太监少见她这样疾言厉色,一时心中惊住,下意识地放开了盛怀宁。
楚瑜急急地将盛怀宁护到身后,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痕,一时气急。
“魏大人,你这是何意?”
魏谆回过神,目光瞥向楚瑜,冷笑一声,也并不完全怕她。
三皇子毕竟只是皇子,比不上太子掌权势更多,三皇子妃无家世庇佑,自然是色厉内荏。
“盛小姐冒犯了咱家,略施惩戒罢了,如此,三皇子妃也要管?”
“却不知盛小姐哪冒犯了你,竟能让你在刑部也要如此放肆地动手。”
自然是没有,他从皇宫听说了魏司马的事情,就赶着来了刑部,还没到地方,又听说魏司马挨了板子要被留在刑部等审讯,他心知是这个最近在上京甚有风云的盛家女搞的鬼,自然一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把人拉下去处置。
没曾想楚瑜来的这么及时。
他和楚瑜寸步不让地站在这,魏谆不耐烦地要喊人去拉盛怀宁。
区区一个三皇妃,他还不算兜不住。
“既然盛小姐无错,大人不妨消消气,先进去看看魏司马。”身旁冷不丁传过来一道声音,几人齐齐回头看去,楚瑜瑟缩了一下,盛怀宁略有意外。
“三皇子。”魏谆皮笑肉不笑地喊了一声。
谢知走到近前,不动声色地将楚瑜往后揽了揽。
一时气氛越发凝着,魏谆狠厉笑了一声,刚要说话。
“魏大人怎的来了?”刑部门边又传来一道声音,恰是此时忙完了的傅泽安。
众目睽睽之下,盛相,刑部尚书,三皇子和皇妃都在,饶是魏谆再怎么行事张狂,也不想在此时闹得太大,毕竟魏司马还在刑部,他想将这案子悄无声息地压下,就不能闹这一场。
所以魏谆阴冷地瞥了盛怀宁一眼,走上前与傅泽安对峙。
魏谆软硬兼施地说了足有半刻钟时间,傅泽安仍是一脸正义凛然的样子。
“此事自有皇上论断,魏司马如今身有疑案,臣不能随意放人。”
“既然如此,不如先让咱家进去看看魏司马?”
退而求其次,魏谆压着怒火道。
“这是自然,大人请。”
傅泽安带了人往牢房去,门前安静下来。
谢知这才松了口气,转头看向楚瑜,担心地责怪。
“太莽撞了,阿瑜。”若是他和傅泽安来的不及时,只怕这个老宦臣不知要怎么为难楚瑜呢。
楚瑜低着头不搭他的话,一向温柔的眉眼在对上谢知的时候难得有了几分冷淡和抗拒。
谢知像是早就习惯了一般,只眼神微微黯淡了些,继而转头,对上盛怀宁的视线。
气氛一时凝滞,他见了盛怀宁难免有些不自在,昔年的玩伴后来形同陌路,甚至为利益见死不救拔刀相向,谢知尽然自问无愧,但到底有些心虚。
盛怀宁敛了眼,轻轻福身。
“三皇子万安。”
谢知怔愣片刻,略生疏地喊起。
而后将身后婢女手中的大氅接过来,披到楚瑜身上。
“天凉,你穿的太薄了。”
楚瑜站着没动,神色冷淡地看着他,谢知往后退了几步离开,将空间留给她与盛怀宁。
门边不见了人影,楚瑜忽然抬手将大氅扔到了地上,眉目间显露出几分厌恶。
“瑜姐姐。”盛怀宁叹了口气,示意婢女将大氅捡起来,刚要问她。
楚瑜已急急地拉着她问。
“我来得晚了,魏谆可有为难你?”
她目光落在盛怀宁白皙手腕间那点抓痕,看了仍是心疼。
盛怀宁摇摇头。
“没有。”
“案子……已然结了吗?”她转头看向身后已空无一人的堂上,在盛怀宁点头后,温软的眉眼间溢出几分愧疚。
“阿宁……对不住,我昨日……昨日晚间才醒过来,今早就急急地赶过来,未曾想还是晚了。”
她就是怕盛怀宁被人为难,今早与谢知闹过一场之后好不容易让他点了头,就赶了马车过来。
盛怀宁握住她的手,看见她眉宇间的孱弱,顿时溢出几分疼惜。
“是昨日……才回来吗?”
楚瑜勉强一笑。
“是。”
“瑜姐姐,其实不必为了我与他争吵……”
皇家之上最重不过利益,楚瑜本就没有家世庇佑,她不想楚瑜再为了她和谢知有争端。
“并非全然为你。”
楚瑜眼神恍惚了片刻,才温声说道。
“是他先背信弃义,也是他先骗了我,阿宁,我不能说服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在他要杀年少好友,背弃一向待他极好的长辈之后,还与这样的人在一起。”
她犹记得,盛家被定罪害流放的那一日,谢知正与她一起在护国寺之中静养,她得了消息要赶回来救盛怀宁,可谢知竟为了不得罪魏府,不违逆圣意,强硬地禁了她在护国寺之中,不准她回来。
她气急之下与谢知大吵一场,执意要回来之时,谢知为了拦她,竟不惜提前催发她身上的病,引她缠绵病榻,昏睡了好几日,直至昨日方醒。
谢知与她,盛怀宁,江敛,是年少之时上京关系最好的四个人,后来她嫁与谢知,皇子分派,江盛两家不愿提早卷入党派之争,未曾表明态度,便引谢知渐渐疏远。
后来浸淫权术,他心中沟壑难平,野心也越来越大,在朝中屡屡排挤江盛两家,甚至不惜在江敛出征之后派人刺杀江家父子,暗卫传回来的消息被楚瑜看到,她不可置信谢知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这幅狠毒的心肠,连年少好友都能轻易下手,质问之后被谢知寻了理由搪塞。
后来护国寺祈福,她要回来之时被谢知囚禁在身侧,才知晓他那日早就得知了风声,故意在那天带了她离开京城,就是想让盛家孤立无援,他不想得罪魏府,更想借魏府除掉这个不愿意站在自己身侧的盛家。
他骨子里如此凶恶,是平日里在她面前隐匿的太好,才从来没让楚瑜窥见过一点。
她捂着帕子咳嗽了两声,语气温和但又坚定地说。
“你和江二哥与他一同长大都能让他下此毒手,阿宁,我也不过是他手中随意的一个玩物,随时都能弃了。”
他早和年少时不一样了,她无法让自己装傻。
盛怀宁自是想起年少之时与谢知之间的相处,眼中掠过几分伤怀。
“不说这些了,瑜姐姐,你才发了病,盛府之内有我,你莫太担心。”
楚瑜实在是个太温柔的人,但奈何身子骨太弱,整日都靠灵药吊着命,盛怀宁只怕她忧思过度,当下温声安抚她说。
楚瑜便点点头,过问了两句这几日的情况。
谢知在外面等了许久,才等到楚瑜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。
果然没在她身上见着大氅。
他未曾生气,上前要抱了楚瑜进马车。
她厌恶地推拒,又被谢知强硬地抱住。
进了马车,他将楚瑜箍在怀里,她身子一颤,刚要推他,谢知凑在她耳边,低声耳语。
“阿瑜,你也不想回去还被禁锢在屋子里吧。”
她动作一停,想起昏暗无光的屋子,眼神颤了颤,身子也颤栗的厉害。
谢知察觉到她的害怕,安抚地抚着她柔顺的发丝,阴鸷冷然的眸子里溢出几分暖,他低声喃喃。
“阿瑜对旁人都这样心软,也念一念我,对我心软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