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怀宁回了府,带着这幅镯子去了燕筠的院子。
小侄儿盛澜君今年三岁半,虎头虎脑的,见得她过来便松开了婢女的手,摇摇晃晃地来要她抱。
盛怀宁眉眼霎时温柔下来,上前两步抱了小侄儿,与婢女一同进了屋。
燕筠正在屋子里绣着东西,九月的天仍不算凉,太阳顺着窗棂洒进来,将她绣品上精致的物样更映的栩栩如生。
“这些活计交给婢女就行了,嫂嫂何故还自己做这些?”盛怀宁逗玩着怀中的小侄儿,一边说道。
燕筠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去,温温一笑。
“想来入秋了要凉,阿娘身上有老毛病了,见不得寒气,我就想着自己做件大氅,给阿娘送去。”
一听是为盛夫人准备的,盛怀宁便又笑道。
“阿娘若是知道了你为这些忙活,才要心疼你呢。”
“索性我整日在家中闲着没事。”燕筠摇摇头,看着她问。
“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?”
盛怀宁将身后茯芷拎着的锦盒拆开,一对成色极好的金镯子静静地躺在里面,她拿出来给盛澜君戴上,又说。
“去年冬日澜君生了一场病,后来身子骨就弱,我前些天去护国寺祈福回来,路过珍宝阁想着给他打一副金镯子,今日好了我便去了一趟。”
盛怀宁一向对这个侄儿极好,燕筠自是感怀她有心,搁下手中的东西,细细打量着镯子。
“阿宁的眼光自然是极好。
但再过几日就是宫中的秋宴,阿宁别总为澜儿打算,也该为自己挑件好看的衣裳。”
秋宴是每年秋日里南明京城都会举办的宴席,往年都是由皇后主办,邀请些后妃,与宫外的公子小姐们,在宴席上玩闹嬉戏好不热闹。
盛怀宁轻轻笑了一声。
“嫂嫂。”
她如今算得上有婚约的人,何必在乎秋宴这种东西。
何况当时四王府郡主身死就是在秋宴上,前后闹了这么几年,最近这些天又被翻出来,她才懒怠再去秋宴,不然总能碰到些喜欢碎嘴的人。
燕筠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。
“就算不去相看夫婿,就当去宫里散散心也是好的。”
她这些天为盛家的事忙前忙后,人瞧着都憔悴了不少,燕筠觉着上京的贵女该多活泼些,如她未出阁前也爱四处玩,盛怀宁正是碧玉年华,总不能日日窝在府中。
却见盛怀宁柳眉微蹙,语气便萦绕出几分愁思。
“如今边境战事未平,二哥还没回来,我总心中挂念,哪来的什么心思出去呢。”
盛怀宁口中的二哥,便是江将军府唯一的嫡子江敛。
江盛两世家世代交好,二人更是青梅竹马,早早定下了姻亲,于盛怀宁来说,江敛早就如同盛家一样,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人。
现今才出了谢知派人暗害江敛的事,江敛与江将军在边境领兵,战事一起就是生死未卜,北齐铁骑无情,而江敛是年少弱冠之后,第一次随父去了战场。
她的江二哥,本是清贵世家里坐高阁品圣卷的读书人,弱冠之年科举及第,少年一朝名满天下,锦簇花团,赞许称颂纷沓而来,状元郎春风得意,掬月摘星,原是定了十月就去翰林院的。
可偏生此时战事又起,南明朝堂无人可用,江敛忧心父亲身子,便亲自上堂前求了帝王,恩准随父一同出行。
甫一去,第一个月里,他便拿了北齐副将领的项上人头,引南明将士气势大涨,一战成名。
江敛武功自然是好,谋略得当过人,但到底凡胎俗骨,她不能不担心。
燕筠稍稍敛了笑意,显然也是想到边境战事吃紧的事。
江盛两家一向相互扶持倚仗,若江家倒了,于盛家而言更是唇亡齿寒,她自然也不希望江家出事。
“阿宁莫要担心太多,既没传信,便是最好的消息。”
盛怀宁也知晓忧心并无大的用处,顺着燕筠的话说了两句,姑嫂二人一同待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,直到晚间盛怀宁才离开。
夜色昏暗,今夜无月,只零碎的点点繁星挂在高空,映到廊下的湖水里,波光粼粼。
她顺着长廊走出院子,身后空气一滞,有暗卫从暗处出来。
“大小姐。”暗卫递过来一封信。
“这是您前些天让属下查的。”
盛怀宁敛了唇角的笑,挥退暗卫,带着手中的东西回了阮落居。
何夫人的证据送到她手里后,她便就着书信将里面何太尉曾经查过的蛛丝马迹结合起来,想明白了一个方向。
魏家做事隐蔽,若说什么大的疏漏的确难抓到,她抽茧剥丝地一一派暗卫查过,竟得了一个这样的消息。
与北齐通敌,勾结外贼,反杀何太尉的人,似乎不是魏司马。
她手中查到种种证据,直指宫中如今那位权势滔天的宦臣,魏谆。
虽然魏谆与魏司马是一家人,谁通的敌杀的人并无本质区别,可盛怀宁看着手中的东西仍觉得有些心惊。
她的确不曾想到,魏谆会这样明目张胆地出手。
盛怀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件,白纸黑字,明明白白。
吞赃赈灾款,城西桥梁又断砸死数十名百姓被悄无声息抹平,欺压贫民,剥削赋税,科举舞弊以扶持自己的人上位……桩桩件件让人心惊。
而最严重的,就是魏谆曾在两月前,与北齐将军曾有书信来往,书信和信物搁置在魏谆宫中。
宫中……
盛怀宁转了转眼珠。
越重要的事情越不能委于他人去做,若信物当真在魏谆宫中,那此番她必定要亲自以身试险。
而平日里去宫中的机会太少,满打满算一月内,也只有那一场宴席是个好时候。
人多,眼杂,还容易遮掩。
盛怀宁捏了捏手中的书信,眉心微蹙,看来这秋宴,她此番是必然要去了。
自盛怀宁得了消息的第四日,就是南明一年一遇的秋宴。
盛府作为当朝皇后的母家,自然早早接了请帖,盛夫人本打算如往年一般让燕筠过去,可才接了帖子,盛怀宁就亲自去了一趟她的屋子。
“宁儿为何想着要去?”前几年秋宴出了那一场变故,盛夫人自然是不想再让盛怀宁去的。
此番四王府必然也要去人,若在宫中撞见,只怕又是一场纷扰。
“阿娘何必怕四王府,左右咱们没做亏心事。”
盛怀宁周转着话安抚盛夫人,扯着她衣袖眨了眨眼。
“阿娘~”她软了声音说。
“女儿好歹也是贵女,总不能由着外面的流言传我是真因为心虚才不去秋宴。”
她这一句话倒说到盛夫人心坎,无奈她只能叹了口气,同意盛怀宁的话。
“既然如此,你那日好好生跟着你嫂嫂,不准乱跑,若是有事就去寻你姑母。”
无论如何,皇后的位分摆在那,四王府的王爷得喊一声皇嫂,不会明面上做什么出格的事。
“阿娘放心就是。”盛怀宁顿时眉开眼笑。
盛夫人嗔怪看她一眼,放心放心,自己如何能轻易放心?
她看着盛怀宁出去,转头又喊了燕筠过来,仔细叮嘱了宫中的事,才由着姑嫂二人离开。
秋宴之上最是热闹,南明皇帝给上京正三品以上官员家的贵女公子递了帖子,一同入宫参加秋宴。
宴席设在紫宸殿里,盛怀宁和燕筠由着坤宁宫的婢女引入席的时候,已到了许多人了。
小姐贵女们各个样貌出挑,云鬓花颜,衣着华贵,欢声笑语顺着满殿飘出去。
只是这一片的欢声笑语,自盛怀宁入殿开始,似乎闪过几分凝滞。
近些日子盛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,卷着当时秋宴四王府郡主身死的事重新翻出来,上京对这位从江南回来在盛家安分了一年的嫡小姐自是好奇得很。
但说是好奇,众人也只是偷偷窥视着她,没几个主动上来搭话的。
自是心中瞧不上。
就算盛家女有高贵的身份,到底如今盛家落势,秋宴又让人想起郡主死因,他们避之不及,自然不会想着上来说话。
盛怀宁只恍若不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,陪在燕筠身侧说着话,两人絮絮叨叨,没一会就到了时辰。
随着门外太监的一声唱叫,众人纷纷起身跪了下去。
只这一跪,盛怀宁见着来人,一时错愕。
来的不仅仅是皇后,走在皇后身前,一袭明黄色的衣衫,走路稳健,不显老态的人,分明是南明皇帝。
秋宴一向只是闲乐玩笑的宴席,皇帝从不出席,怎的今日偏来了?
她心中疑惑没解,面上没露出端倪,跟着跪下去喊了万岁。
这边刚叫了起,她站起身,措不及防对上皇帝探究的目光。
那目光有如利刃一样,带着帝王多年朝堂浮沉浸染的凌厉,似乎要将她看穿。
或许不止探究,还有提防……厌恶。
帝王到了她身前站定,皇后错愕地看过来,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。
盛怀宁低着头,好在帝王也没停留多久,很快走到台上。
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,刚要落座,门外又传来一道通传。
“魏大人到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