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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 凌山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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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南大学最近出了位传奇人物——其实也并非是最近,安南大学开学那日,他就已经是传奇。

因为他是骑驴来的。

00001章念棠,入校考试第一名,数学系的天才,入校两个月,转去了外语系,震惊整个安南。

章念棠说话带家乡口音,说英文更是一口浓郁的乡音。每天六点,他准时在操场旁的樟树下念英语。有些路过的学生会嘲讽几句:“这念的是俄语还是什么暗号?”这样的学生不多,多的是心怀善意的学子。

比如凌山岱。

凌家公子生一副好皮囊,今年十七岁,一派天真模样。他祖籍江苏,父辈在南洋经商,家境优渥,安南大学最大的图书馆,就是他的父亲出资建造。他讲一口流利的英语与粤语,江苏话也懂,念建筑系。

当章念棠在树下念英语又被嘲笑时,凌山岱跑过去说:“你们说中文都有家乡口音,还管人家说英文有没有口音!”

从此以后,他就常来找章念棠。

章念棠家境贫寒,今年已有二十岁,吃的相当简单,穿着也朴素,走路时常低着头,见到熟人会微微一笑,常喂学校里的流浪狗。

凌云岱非常崇敬他,一直都想与他结交,这次正好寻了机会接近他。

熟悉了之后,凌山岱问他:“\'章兄为何转去了英文系?明明你在数学方面是天才。”

章念棠认真道:“常因英文窘迫,不懂外国文献而暗自苦恼,又因外强而吾国弱,吾国之学术常受桎梏,《九章算术》不为他国所晓,我愿苦学外语,为吾国之学术尽一份力。”

凌山岱大受震动。

此后,他在学业上比以往更为努力,也常帮助章念棠练英语。

章念棠不愧是一个传奇,转去外语系的同时,也选修数学,两样都没落下。

成大事业者,毅力远见缺一不可。章念棠日后的成就,应当不一般。

若说凌山岱与章念棠的相识有迹可循,那他与南栀的相识纯属戏剧一场。

南栀与凌山岱本来没有任何交集,他们的相识源于一场起义,这场起义也暴露了社会一些阴暗。

安南城内有一家工厂,专门从事日化生产,这里的工人饱受压迫,每日工作十四个小时,还被无故克扣工钱。工人大都有苦难言,为了生计被迫忍耐,直到前不久工人接连跳楼,轰动一时。

可是之后他们赶走采访的记者,拖走闹事的工人,报纸却丝毫不见端倪,官员对此置若罔闻。他们只手遮天,想要捂住所有人的嘴,想用时间抹去地上的鲜血,想用金钱买来一份心安理得。

最先爆发的是工人,他们走上街头,抗议这一切不平等的对待,他们要让牺牲的鲜血绽放成天上的彩虹,而不是徒劳地成为地上的一摊蚊子血。

他们振臂高呼:“要尊重,要自由,要平等!”

一声声呐喊冲破云霄,喊来了远方的白鸽,喊来了无数青年学子,他们加入了工人队伍,用行动做支援。

无数人走上街头的那一天,南栀正在卖栀子花,她听见沸腾的声响,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。

旁边走来一名男学生,让她帮忙拿一下标语。

南栀接过来,刚拿在手中,还来不及看一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,便被一些人拿枪指着。

她和旁边的学生一起被送进了警局。

这一天,安南大学有五十几人被逮捕入狱,包括南栀与凌山岱,他们两人被关在同一个房间。

有人拿着文件让他们签字,上面说他们扰乱治安,散播谣言。

南栀拒不签字,凌山岱也拒不签字。一直等到下午,两人也没能从这里出去。

凌山岱很抱歉,因为他连累了南栀,若不是他将标语递给她,便不会让她无辜卷入。

南栀起初也很生气,可后来慢慢想通了,凌山岱又不是故意而为,这样的结果谁也想不到,生气没有任何作用。

南栀很想家,她想念南音和白瓷,想念安南大学。

或许是怕她太闷,凌山岱一直在与她聊天。

“你是不是江教授的助手?我见过你。”

“对,我在替江教授养花。”

“你是不是还演过虞姬?”

“嗯。”

凌山岱忽然很高兴。

“家姐也爱唱戏,真该让你们认识一下,哦,对了,她也爱花。”

“她在哪呢?”

“在马来西亚。”

“你是华侨?”

“对,我生于江苏,在香港念了小学,而后随父母去了马来西亚。”

“香港是什么样子?”

“嗯……繁荣一点,咖啡厅与舞厅多一些。”

“那马来西亚呢?”

“马来西亚……我周围华人居多,倒没觉得与国内有太大差异,一样地吃中餐,说中国话,谈中国文化。不过气候是很不一样的,在那边不需要穿棉袄。”

南栀点点头:“应当与福建类似。”

“诶我也去过福建……”

“你们今日上街是为了什么事情呢?”

“替工人撑腰!资本家太欺负人了。”

南栀笑了:“可是你的父亲也是资本家啊。”

凌山岱摸摸头:“是这样,但父亲也参加过类似的抗议活动,抗议对工人的剥削,他是从棉纱厂的小工一步步走到今天,所以能够感同身受。”

南栀微笑。

到傍晚,旁边传来几声尖叫声,凌云岱瞬间从地上弹起,站在南栀面前。

昏暗的灯光里,走来几名警卫,他们看了一眼两人,径直走了过来。

这一瞬间,说不害怕是假,南栀背后生了一层细密的汗珠,微风一吹,遍体生寒。

凌云岱挡在南栀面前,拳头悄悄捏起,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。

“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南栀。”

“凌山岱。”

“知道这是犯法的的事吗?”

南栀轻轻皱眉:“不知道。”

一记鞭子挥在铁栅栏上,轰隆巨响,两人都下意识后退,索性警卫不再有任何动作,转身走了出去。

两人精疲力尽瘫坐在地上,面对面苦笑,逆境之中,反而生出来一丝随遇而安。

这里封闭又潮湿,铁栅栏上锈迹斑斑,只有一扇小窗能瞥见天光,此时已经月儿高高。

两人没有再说话,一个靠着墙壁闭眼休息,一个抱着胳膊发呆。这静谧最后还是叫脚步声打破,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,面带警惕。

来人的脸庞逐渐清晰,凌山岱惊喜道:“先生!”

穿着灰色长衫的张泊如先生就这样出现在眼前,笑着道:“快快,赶快出来!”

凌山岱与南栀走出来站在他面前,看着先生的脸庞,对着暗哑的灯光,他们都生出一丝惭愧。

凌云岱低头道:“先生,对不住了,惹了这么大的麻烦,害您大半夜操劳。”

张泊如笑着道:“这是我份内之事,况且你这叫正义之举,怎么能说是自己惹了麻烦呢?中国需要你这样的少年,发一份声,发一点热,我所能做的,就是义无反顾站在你们身边,我相信安南大学的学生,永不会做危害人民之事。”

他们热泪盈眶。

安南大学有张泊如先生,真的是一大幸事。

当两人跟着张泊如先生走出去时,发现松月泊就站在门口的梧桐树下,他见三人出来,提步快速走过来,先看了看南栀,随后看向张泊如与凌山岱。

“刚才那一批学生已经送回去了。”

“好。”

松月泊转身,跟在张泊如身后。

他轻声问南栀:“还好吗?”

南栀点点头:“我还好。”

相视一笑,凌山岱也在一旁跟着笑。

四人一起走回了安南大学,石块上的校训在月光下清晰可见。

笃行不倦,生生不息。

这个夜晚,张泊如夜不成寐,独立在校门口,他想起今天的奔波,想起如今的现状,深深叹一口气。

“这样贤愚不分,黑白不辨,实在人心难聚。万一……万一……”

他想了许久,还是没有说出口,背着手慢慢踱步往回走。

天已经微明,他开始轻声哼唱安南大学的校歌。

夜晚是可怕的,容易滋生伤感与无奈,放大愁思与哀叹。

以小可以见大,一叶足以知秋。

南栀回到宿舍,洗去一身疲乏,她坐在书桌前,用帕子拧干头发。

屋内有些闷,她打开窗户,窗边的一些茉莉花瓣坠落下去,视线随着花瓣而落,她看到三角梅树下的松月泊,朗朗如星空。

他抬头看她,口型道:“今天还好吗?”

南栀也用口型道:“很好呀——”

其实刚刚出来时,他已经问过了。这个时候又专程跑来问一问。也许还是不放心。

松月泊笑,跺了下脚,又抬头用口型说道:“快些睡觉。”

南栀点点头。

他挥挥手:“晚安。”

南栀笑着道:“晚安。”

松月泊转身离开,她靠着窗子往外看,想起那一天,她偶然发现松月泊路过窗前,在窗后偷偷看。

如今啊,已经无需偷偷看,可以光明正大挥手道晚安。

这像是一句暗号,或许实际上是想说——我很想念你。

Guten Abend.

晚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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