梆子敲到第四声的时候,外面更加安静了。
少女站在门口往外看,一整宿的睡不着,准确的说她已经好几日睡不安稳了,今夜更是。
墨诚雅翻了个身,扭头看去,边上没人。
她起身往外看,看到肖睨彩只穿着两件衣裳站在门口,她起身过去,将毯子盖在她身上。
“仔细着凉。”墨诚雅说道。
边上的宫婢听到声响,睡眼惺忪的醒来,看到郡主和公主都站在门口,忙起身施礼。
“下去吧。”墨诚雅说道:“不用候着了。”
宫婢应是,都退到外面守着,不敢走远。
肖睨彩近日里心神不稳,求说几次被大启帝训斥之后,便被墨诚雅一直留在宫中,没有出去。
“她用自己做诱饵。”肖睨彩说道。
她想了一圈,想到的就是这个原因。
在北路呆过,很多事情她们也是知道的。
如果不是想用自己做诱饵,根本不用将灵堂设在庆华寺,也不用自己去守灵。
虽说唐家的大部分也都在,都陪着,可她一个外戚之女,根本不用亲自守灵。
“这样不是很好?”墨诚雅说道:“若是叫那人杀了,倒也算能让你心中好受一些。”
晏臻若是死了,记恨她的肖睨彩自然也能开心一些。
可,当真会开心吗?
她们一个是郡主,一个是公主,虽说娇生惯养,却也不是不辨是非。错一开始就在肖钺的身上,就算没有晏臻,也有别人。
人心都是自私的,即便知道如此,却难免还是会这样想。
“诚雅。”肖睨彩轻轻的说道。
诚雅,这是私底下她们互相的称呼。
墨诚雅转身过看她,说道:“你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的,不是吗?只不过我们都是人,人习惯将错误归咎在他人的身上,只因为做出来的事情自己是不喜的。”
之前晏臻曾经说过,人性潜在本恶,恶念使人善于欺负弱者。
弱者无错,可这些人认为自己认为的,便觉得对的是错的,错的是对的。因为他们觉得自己舒服,舒服了便不管对错。
将罪归咎在晏臻的身上,也是因为觉得自己舒服,而没有想过对错。
“我知道对错。”肖睨彩苦笑,说道:“我救不了爹娘和弟弟,其实爹爹是要死了,可他毕竟是我爹,即便是错的也是我爹。”
扭过头来,肖睨彩说道:“明知道的,我却讨厌了阿臻,诚雅,上我不孝,对不起我爹娘,下我对不起阿臻。我其实,才是那个最恶 的人。”
“其实阿臻,一是为国,二是为家。她没错。”肖睨彩哭道。
正是因为没错,她不知道该怪谁?只能怪晏臻,只能怪她。
这样的自己,才是最丑陋的。
内心,真实丑恶不堪。
“她若是死了,你会伤心吗?”墨诚雅突然问道。
晏臻若是死了。
“伤心……”肖睨彩哭道。
……
“伤心,我怎么能不伤心,这可是我的女儿啊。”唐二老爷说道。
该死的杀人凶手,为何要杀他的女儿?
“二弟。”唐大老爷伸手,轻拍他的肩膀,说道:“意外,总是有的。”
这不是意外。
“大老爷,二老爷。”房门外的廊下,一个仆妇过来施礼说道:“二夫人醒了,带着三姑娘前去庆华寺了。”
带着唐心?
二老爷一惊起来,大老爷也是皱眉,说道:“胡闹,心儿这个情况,去庆华寺只怕更加心神大错。”
二人急忙出去,可马车已经走远。
唐二老爷骑上马去追,大老爷看着,回头看到唐老夫人走出来,忙迎了出去。
“娘,您怎么出来了?这夜里风寒冷冻的。”唐大老爷说道。
唐老夫人形容憔悴,闻言罢手摇头说道:“我没什么事,倒是玉莹和心儿,还是把心儿放在家里的好,如今……如今也只能求天佑了。”
唐大老爷应是,亲自扶着唐老夫人会福源居。
天刚明亮,外面已经吵吵了。
婢子头一歪惊醒过来,扭头看去,少女跪坐在蒲团上,还是昨夜跪坐的姿势。
“姑娘。”婢子上前,发现碳火已经快熄灭了,灵堂里越发显得冷得厉害。
婢子忙去添碳火,忙着的时候,看到另一个少女从外面进来。
她伸手将披风挂在晏臻的身上。
“姑娘,早膳做好了,您先吃点洗把脸,再去休息休息吧?”金主说道。
晏臻将手中的一把烧料扔进火盆,看着火苗舔舐烧料,不多时便烧了大半。
她起身出去,呼呼的冷风吹来,只觉得身子酸软。
跪坐一宿又冷,还是难受的。
她手揉了揉膝盖,说道:“人来了吗?”
“听说二夫人带着三姑娘赶来了。”锦竹说道。
二人往另一处准备的厢房去,清晨的蒙蒙白光,越发显得这庆华寺如笼罩在一团烟雾之中。
“那就是公主吗?”一个小沙弥起来洒扫,看到廊下素白长袍,缓缓走远的少女。
“镇国公主,可比那些个正儿八经的公主强多了。”另一个小沙弥小声道。
正儿八经的公主便是王帝的女儿,那些个只会争相斗艳的女子,与眼前的这一位自然天壤之别。
“公主一定很伤心吧?”小沙弥说道。
“定然伤心,你看,都自己来守灵了,还要守七日。”
吃过了早点,晏臻喝了两口茶汤,赵氏带着唐心已经到了。
她起身出去,看到赵氏面色憔悴,唐心跟在她后面心神不宁的模样。
唐心看到晏臻,立刻便跑了过去,抓着晏臻不放手。
三姑娘为何这样黏着姑娘?
锦竹疑惑,旁人也是疑惑。
虽说姊妹之间感情很好,可发生这样的大事,本应是要父母安抚慰藉的。
晏臻伸手反握住她的手,柔声道:“不怕,表姐在。”
唐心哭着点头,似乎找到了安全的地方。
赵氏也是流泪不止,看晏臻白皙的面容,能瞧得出略有些憔悴。
“臻儿。”赵氏哭道:“辛苦你了。”
晏臻微微摇头。
“你先去休息吧,剩下的,我来守着,守着我的女儿。”赵氏哭道。
晏臻去了厢房,锦竹伺候她更衣上床,唐心也要睡进去。
她一直在哭,虽然不出声,也眼里总有泪水。
若是这样下去,眼睛是会坏掉的。
晏臻伸手,将她搂在怀里。
“心儿,兰儿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她问道。
唐心顿了一下,哭道:“兰儿,兰儿她那么的好……”
唐兰虽然已有十岁,却教养得很好,虽没有闺阁女子要的娴雅淑静,却活泼天真,待人纯善。
这样的人,本不该死的。
她本可以安然无忧的长大,嫁人生子,为人母,为人妻,为人长者,教儿育女慢慢老去,然后在温暖的被褥里安详的离去。
可是她死在了皓皓的雪地里,四周一片黑暗,她死得并不安详,死前一定很害怕。
“心儿,你,代替兰儿一起活下去吧?”晏臻说道。
代替兰儿?
唐心愣了一下。
“她活在你的心中,她在你,这儿……”晏臻的手指轻轻点在唐心的心口处:“她活在这里,你自然也要活出她活着的时候的样子,不是吗?”
兰儿活着的时候,的样子?
唐心愣愣。
“睡吧,睡一觉醒来,就都明白了。”晏臻说道。
唐心缓缓的闭上眼睛,床头的熏香袅袅,香味清雅。
房门外,墨无言迈步离开。
清晨,上庆华寺祈福烧香的人不少。
一个男子挑着担子上了阶梯,将东西放下,对边上的僧人说道:“放去哪里,我来就行。”
僧人打了个哈欠,懒洋洋的说道:“在后院,你自己过去,东西放在院中就好了。”
“好的,好的。”男人说道,一面挑着担子顺着小道过去。